齐家银,湖北荆州江陵县人。从普通工人到身家千万的企业家,再到知名作家,齐家银的经历充满着传奇色彩。其自幼刻苦勤奋,博学多才,在文学方面有着天赋异禀的创作能力。20世纪8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有多篇作品发表在各大报刊。年出版诗集《青桃子》(中国文联出版社)、长篇小说《草根》。现任江陵县作协副主席,荆州市作协副主席,炎黄文学院副院长,《南方文鉴》主编,《沙市文学》社长,长江大学文学院客坐教授。现居湖北荆州沙市。

第三部

第二十一章——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一章

这一切,训老倌这个老学究都看不惯。他看不惯渣脑壳蓄的长头发,小胡子,穿的花衣衫,靠板裤,吊三寸和白软鞋。训老倌特别反对渣脑壳吹口琴,说他吹得像杀猪,连渣脑壳晚上要点灯看书,他也不允许。

原本就艰苦的生活,现在更加雪上加霜了。每餐饭都只有一碗菜,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一碗炒苕藤子。三妈为了照顾渣脑壳,每次炒菜的时候,都是先把炒好的菜用一个土钵盛上,另外还留一点菜在锅里,加点油用另一个碗装上,而且还对金海他们几个儿子嘱咐道:“这碗菜是嗲嗲和渣脑壳吃的,你们都不准动。”老实巴交的老大金海是不敢动的。而老二金山比金海更老实,他更不敢去动那碗菜了。只有那个懵懂的老三银山,像个二愣子似的,举着筷子往那碗带油的菜夹去,三妈见状就敲银山的头。每次见到这情景,渣脑壳的鼻子都会酸酸的。

渣脑壳有个姑妈住在齐家堤口的聂堤湾,那旮旯住着几十户姓聂的人家,而姑父却姓杨,叫杨一号,是个外来户。姑父有一身好武艺,他是聂堤狮子队的教头,所以在聂堤,他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姑妈家家境很好,每年过年都要杀一头猪。当年的江汉平原过年时,凡是来了尊贵的客人,都要吃碟子。这碟子就是把猪的下水和猪头肉用卤水卤好,然后一样样切好,用一麻筛装好,姑舅姨爷这样的稀客来拜年的时候,就要端十二个碟子出来喝酒。那是最高档的宴席,一般的客人能端十个碟子出来就是好的了。

可是这其中有几个碟子是不能吃的,是看菜,端出来是为了撑门面的。哪些是看菜呢?因为猪心,猪舌,猪耳朵,猪肚,猪拱嘴都太少,所以起码有五个菜碟是不能吃的,只能看看。这些已成为平原上约定俗成的规矩。

这些规矩对于一般来做客的亲朋好友来说,他们都会遵守平原上的习俗。主人家虽然端了十来个碟子出来,可真正能吃的只有几个,什么卤海带,卤豆腐呀,猪头肉呀,卤大肠呀……

可是渣脑壳只要有去走亲戚,他可不理会那些什么习俗,只要是碟子,他就像饿了几天似的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所以只要看见渣脑壳来家里做客,主人家都会害怕。他每次到姑妈家去,姑妈就说:“哎呀!我的小祖宗来哒!家神都要被他吵翻,赶紧把碟子藏起来!”

尽管如此,渣脑壳最喜欢去的还是姑妈家。因为姑妈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叫安乐,一个叫安喜,没有儿子的姑妈非常疼爱他。两个表姐也非常喜爱这个虽然淘气,但聪明伶俐的小表弟。每次过年,姑妈给他的压岁钱都是蓝版两元钱,而别的孩子都是红版一元钱。

到姑妈家去走亲戚,是少年渣脑壳最温馨的记忆……

过年到老屋里来拜年就不一样了,尽管三妈见到他,也把碟子藏起来,但渣脑壳总能找到,哪怕是把碟子锁在箱子里,他也能吃得到,因为金海是他的内线。

今天在饭桌,见到三妈专门为自己炒了一碗加了点油的菜,而且还命令金海他们不准动筷子。见到三妈用筷子头敲银山的脑袋瓜子,渣脑壳不禁心中一阵酸楚。平时大大咧咧惯了的渣脑壳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不管不顾的少年了,他主动地把那碗里的菜夹到银山的碗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渣脑壳干遍了各种各样的农活。栽秧、割麦、挑粪送粮、挖沟掘地,所有的农活他都会。虽然又脏又苦又累,但渣脑壳并不是吃不了苦的人,苦他并不怕,脏和累对他来说更算不了什么。但是他心中始终惶惶不安,这份不安来自于心中的那份寂寞,以及对未来的担忧和前途茫茫不知何处去的慌乱,他逃脱不了这些桎梏。

正从少年向青年过渡的渣脑壳,现正处于青春期,他体内的荷尔蒙正处于最旺盛期。现在,他已长成一个俊朗的青年,喉结已非常明显,嘴唇上的胡子也很浓密,嗓音也变浑厚了。经过半年的劳作,他的体格也一天比一天变得壮实!回乡半年后的一个夏日的傍晚,太阳虽已渐渐西沉,但是炙烤了一天的大地还是异常的热。万岁河边偶尔还伴有的一丝丝微风,稍微吹散了这让人心烦气躁的热气。这时从万岁河的木桥上走来了几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孩。

在万岁河桥上端着碗吃饭的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有的人甚至夹着菜忘记了往嘴里面送。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在歪脖子柳树下吃饭的人们也站起来,踮起脚向万岁河眺望。渣脑壳眼尖,顺着人们的视线一眼望去,他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他的心顿时像小鹿乱撞似的怦怦地跳动起来。

走过万岁河的是四个非常漂亮的女生,走在最前面的是刘卫,第二个是有普济中学第二校花之称的鲁绪英,第三个居然是自己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娃娃亲萍萍,而走在最后的是自己狂热的追求者“文大炮”文莉。

她们怎么会结伴到先锋大队来呢?心中虽有疑问,但是渣脑壳的脸还是不由自主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卷到齐膝盖的布满补丁的裤子,以及一双沾满泥巴的赤脚。他的双腿上还有一个流着脓血的伤口,这是蚂蟥的杰作。他第一次下田栽秧就被蚂蟥趴了,他不知道蚂蟥咬了不能揪,一揪它的虹管就断在肌肤里,以后就会溃烂了。所以每次下田,伤口上就会趴满十几条蚂蟥,这个伤口从第一次下田就一直烂到现在。

见到四位美丽漂亮的女孩,渣脑壳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端着碗呆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好!

那个像古董样的老学究嗲嗲这时吃完晚饭正待在家中,对这些突然光临的不速之客,他会欢迎吗?自己一无所有,钱没有一分,糖没有一颗,连一杯热水都没有。嗲嗲为了节约,连开水都不准烧,全家都喝的是生水。自己拿么子来招待她们呢?渣脑壳心中左右为难,他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今天来的四个女生里面,就有三个是暗恋着渣脑壳的。刘卫姐姐就不用说,自从那天她和渣脑壳半夜抓了周文强他们以后,她就爱上了渣脑壳。渣脑壳把初吻给了刘卫,可后来渣脑壳却拒绝了她,因为渣脑壳认为他们当时只是一时的冲动,仔细想想,两个人还是保持姐弟关系比较好。直到现在两个人都维持着那种纯洁的友谊,再没有往下继续发展。

而文莉就更不用说了,人前人后她都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那种对渣脑壳狂热的崇拜,渣脑壳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举双手赞同。她是那种一旦爱起来,就不管不顾义无反顾的人,可是渣脑壳对她却不来电。

文莉虽然长得漂亮,但她那股泼辣劲,像辣妹子那样的性格和大炮一样的语言,心直口快的性情,这些都是感情细腻、渴望温馨浪漫的渣脑壳所不能接受的,所以他对文莉也一点情感都没有。

还有一个鲁绪英也是渣脑壳的崇拜者。有一次,好朋友郑生把他拉去一起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生日聚会上,大家都要表演节目,他既然去参加生日会了,表演节目是免不了的。在那个年代里没有酒吧,没有歌声,也没有蛋糕,大家就围坐在一起吃一碗面,然后大家为寿星表演一个节目,那时他们连生日快乐歌都还不会唱。

轮到渣脑壳表演的时候,渣脑壳讲了一个笑话,把在座的同学们逗得乐开了怀,个个都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讲完之后他还说了一段很拿手的顺口溜。这个时候,他发现坐在角落里一个非常文静的女孩,用一双美丽的大眼直溜溜地看着他,她眼中流露出对他崇拜而向往的眼神!这也是渣脑壳第一次注意到她,后来他悄悄地问郑生,那长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女孩是谁?他说:“她叫鲁绪英,是普济中学仅次于萍萍的校花,大家把她称为第二校花。”

从那次以后,每次在学校里碰到渣脑壳,鲁绪英的脸上都是红扑扑的,像个红苹果。她每次见到渣脑壳都莞尔一笑,渣脑壳发现她的笑容非常迷人。

鲁绪英长着一张标准的瓜子脸,嵌着两只圆溜溜水灵灵的大眼睛,眼睛上是一双有形的柳叶眉,高挺的鼻子就像被精雕细琢了一般精致,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两颗虎牙连带着两个深深的酒窝,非常可爱,这更增添了她的美丽动人!

渣脑壳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能受到这个梦幻一样美丽的女孩的青睐。在他的眼中,无论是萍萍还是鲁绪英,她们都是天上飞的白天鹅,他这个癞蛤蟆怎么能吃到天鹅肉呢!

对于生在干部家庭、条件优越、又长得像天仙一样的鲁绪英,渣脑壳连想都不敢想。

至于萍萍,那是因为娃娃亲的缘故,所以渣脑壳对她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在他的心目中,像萍萍那样温婉贤淑,气质高雅,有着古典美的韵味的女人,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

今天自己的几个狂热的追求者,亲爱的刘卫姐姐还有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一下子都来到了先锋大队让渣脑壳一时不知所措。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想着想着她们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刘卫最先发现了像被雷打痴了一样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渣脑壳,然后用手一指:“你看那是谁?”文莉随着刘卫的手势一下子看到了渣脑壳。她惊呼了一声:“呀……!那不是我的亲哥哥吗!”她拼命地跑到渣脑壳面前问道:“你站在这里搞么子呀?”

说着,文莉当着那么多人一下抱住了渣脑壳,把渣脑壳瞬间闹了个大红脸。这时候地里干活回来的农人,出来乘凉的人,万岁河木桥上吃饭的人的目光都朝他们投来。

渣脑壳连忙推开了热情似火的文莉。文莉还在像个牛大炮一样在放炮:“哎呀!我的哥哥啊,我真的是想死你啦!都已经半年了,你离普济观那么近,都不到街上去看看我们。要不是刘卫姐姐说,我们还不知道你在先锋大队。你半年来音信全无,像泥牛入海,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这时候渣脑壳把脸转过去看了看刘卫姐姐、萍萍,又看了看兴高采烈的鲁绪英,他不知所措地问刘卫姐姐:“你们怎么凑到一起来了?”

卫姐姐这时跑过来拍了拍渣脑壳的肩膀,摸了摸他的头,仔细地看着他的脸庞。她端详了一会,然后亲切地笑了笑:“哎呀!我亲爱的弟弟,你又黑又壮了。你们发现没有,我们的渣脑壳越长越标致了,现在出落成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了。”

“是啊是啊!真长帅了。”大家异口同声地欢呼雀跃。

“怎么?就让我们都在这柳树下讲话,也不把我们请到你家去坐坐?”刘卫问渣脑壳。

“好呀好呀!你们随我来。”渣脑壳怀着忐忑的心情把这几个像喜鹊一样叫喳喳的女伢子朝家中引去。

这时候,家里面已经吃完了晚饭,老嗲嗲拽着他的长烟杆到万岁河去遛弯了,家里只有金海和三妈。

渣脑壳领着她们四人来到家中,大声喊:“三妈!我同学来看我了。”三妈从里屋笑吟吟地迎了出来。三妈是个憨厚的农村妇女,看见这几个像天仙一样的女伢子不知道怎样才好。

“哎呀!你们都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你们快坐,都吃饭了吗?如果没吃,我去给你们做。”三妈搓脚捻手,热情地问。

刘卫看了看渣脑壳说:“不用了,三妈,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渣脑壳向她们点了点头,说道:“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黄瓜两个番茄。”他把这些拿出来用水泡了泡,洗干净后把黄瓜掰成四节,一人一节分给她们,又把番茄加成四瓣,每人递给她们一瓣。

“这就是我招待你们的水果,你们不要见怪啊。”渣脑壳不好意思地说着。

鲁绪英从黄挂包里拿出来一包红糖,萍萍拿出来一盒饼干,文莉拿出来几个鸡蛋,刘卫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她们把这些东西递给渣脑壳说:“这是我们给你带的礼物。”

渣脑壳接过来打开一看,刘卫送的是一双他朝思暮想的雄鹰牌的回力鞋,渣脑壳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想到刘卫姐姐对自己实在是太好了,渣脑壳心中又涌起一阵感动。他用潮湿的眼睛感激地瞥了刘卫一眼说:“谢谢你们的礼物,谢谢卫姐姐。”

这时候三妈也开始忙活起来,她叫金海把灶火点燃开始做饭。三妈他们已经吃过,现在是专门为她们几个人来烧饭,家里没菜,用什么来招待客人呢?三妈想了想,从鸡窝里捡来几个鸡蛋,再到菜坛子里挖出来一碗炸胡椒和一碗腌蒜头、萝卜干,拿出一点过年才能吃的香油往上面一淋,把炸胡椒和鸡蛋一调做了一碗香喷喷的炒鸡蛋,然后把她们带来的鸡蛋打了一碗蛋汤。

不一会饭菜做好了,四个女伢子坐下来吃,她们一个个吃得香甜劲啊,连连喊着三妈烧的饭好吃。渣脑壳美滋滋地看着她们开心地吃着,他从内心感谢自己的三妈。三妈太好了,老实的弟弟金海看着四个漂亮的大姑娘开心地张着嘴在那里乐着。

金海和渣脑壳是同一年生的,但是同年不同月份,金海个子比渣脑壳矮一个头,是个五短身材。他在初中没毕业时就回乡务农了,他是渣脑壳在先锋六队唯一能交心的人。

四个女孩吃完饭后,她们一起来到万岁河边的柳树下乘凉。由于天气炎热,金海连忙找来了两把破旧的芭蕉扇以及几本书,给她们当扇子。

这时候,渣脑壳的嗲嗲训老倌回来了。渣脑壳见嗲嗲回来,立马起身恭敬地喊了一声嗲嗲,大家见状也齐刷刷地站起来随着渣脑壳喊嗲嗲,训老倌朝他们和蔼地笑了笑,渣脑壳原本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放下了。训老倌子平时再怎么看不惯他,也不可能当着他同学的面损自己的孙子。训老倌朝他们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乘凉吧!”又客气地点了点头威严地走进了里屋。

见训老倌子进屋,她们几个女孩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议论着。卫姐姐说:“嗲嗲真像鲁迅先生笔下的那个咸丰酒店的孔乙己。”文莉说:“戴着一个瓜皮小帽简直就像那个阿Q。”萍萍说“:像祥林嫂里面的老先生。”大家都在悄悄地议论着,渣脑壳竖起食指,放在嘴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并小声说道:“嘘!你们不要乱说了,我的嗲嗲不知道有多拐,你们看他那个长烟杆,在我头上都不知道敲多少次了,我吹口琴他要敲,我用牙粉刷球鞋他也要敲。他的箱子里面有一箱子的古书,连瞄都不让我瞄一眼,我曾经几次找他要书看,他理都不理睬我,他把它们当宝贝一样的,整天神神秘秘的,脾气又拐得很……”

她们四个人对渣脑壳口中这个神秘的老头产生了无限的好奇。可是这份好奇并没影响到她们的情绪,接下来四个人在柳树下唱歌、猜谜语、讲故事,一直玩到深夜……

夜深了,四个女孩却毫无睡意,今天晚上她们在哪里过夜呢?渣脑壳为难了。突然他想起了他们队里有两个下乡女知青,可以带她们四人去那睡。他带领着她们四个人来到队部,走进知识青年的家。一问才知道那个姓姚的郝穴知青刚好回家去了,她的床就空着了,于是他对普济的另一个女知识青年,说好话恳求道:“我来了几个同学,今天回不去了,晚上也没地方住,就在你们这里将就一晚上,你的床上挤一个,剩下的三个人挤一张床,好吗?”“好呀!这没问题,不过要稍微挤一挤。”普济知青满口答应。

渣脑壳虽然是回乡青年,但平时他以下乡知识青年自居,人家也不知道他的底细,所以和知识青年们都相处得非常融洽。

这两个女孩相貌平平,他平时对她们也没什么感觉,见面都是客客气气的,今天求上门来,她们也欣然接受了,他把她们安排在这知青小屋过了一夜。

刘卫她们的到来,让渣脑壳苦涩的下乡生活增添了一点亮色,使他做事更有了动力。可是她们走后他又陷入了茫然之中,繁重的农活,他并不怕,他害怕枯燥和寂寞的生活。

这时,他的三爷也重新出来当了先锋六队的队长。三爷当生产队队长以后,为了照顾渣脑壳,就交给他一头黄牛让他去放养。

没有了枯燥的农活和艰苦的劳作,放牛相比艰苦的劳作农活来说是一个非常轻松的活,于是渣脑壳每天牵着他的小黄牛出去。

在原河岭官道的基础上,修了一条砖渣铺好的荆洪公路,渣脑壳每天站在这荆洪公路上放牛,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渣脑壳把牛绳系在腰中,然后拿出一本厚厚的书仔细地看,牛悠闲地吃着草,他就跟着牛吃草的步伐不快不慢地移动着。

这头小黄牛非常调皮,农村里面的放牛娃都喜欢去骑在水牛背上玩耍,可是这黄牛天生不让别人骑,人只要一骑上去它就会跑。渣脑壳为了骑到牛背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后来慢慢地渣脑壳也驯服了这头小牛,于是这头小牛也成了他代步工具。他回麻布拐家里,到普济街上去看卫姐姐,或到萍萍下乡的林家场,还有文莉下乡的田家坊,渣脑壳都是骑着这头牛去看她们。

有时候普济放电影,他就会用他卖铜角子攒下来的零用钱去看场电影。一些同学和知识青年,只要看见电影院门前的柳树上有一头系着缰绳的小黄牛,就知道一定是渣脑壳又骑着他的小黄牛来看电影了。所以这头小黄牛就成了渣脑壳的标志,他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每天晨曦初露的时刻,他都会牵着他的小黄牛到黄水淘黑狗垱的湖里面去吃露水草。

和他一起放牛的小伙伴,一个叫和尚,一个叫沙弥,还有叫乔英和江浦。乔英和江浦都是当年老贤公的后代。乔英小渣脑壳两岁,也快满十五了,乔英也是一个长得非常水灵的小姑娘,两个眼珠像黑葡萄一样发亮,脸圆圆的,是属于非常小巧可爱的那种女孩。

她每次看见渣脑壳把牛绳系在腰中去放牛的时候,都要眯眯一笑,笑的样子非常可爱。

开始渣脑壳并没有在意这两个放牛的伙伴,还有一个个子高高的女伢叫禾英,禾英是义字辈,比渣脑壳高一辈。禾英放的是一头大牯牛,他们都是放的牯牛,唯独渣脑壳放的是一头小黄牛。

这都是三爷为了照顾渣脑壳特意安排的。

后来渣脑壳发现了一个放牛的好办法,他发现牛特别爱吃棉花桃子,往黄水淘去的路边有一块七队的棉花田,每次放牛经过棉花田的时候,小黄牛特别爱吃地里的棉花桃子。

渣脑壳看在了心上,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为了免除放牛之苦,也为了看小说,他把牛系在了黄水淘边的鱼棚里面,要和尚和沙弥每人给他摘两百个棉花桃子来。

他们问:“你要我们摘这么多棉花桃子来干吗呀?”“不用管,你们去摘就是了,摘来了给你们讲个故事,让你们猜个谜语。”

为了能听渣脑壳的故事,于是他们一个个屁颠颠地跑到地里去摘。棉花桃子摘来以后,他把牛牵到鱼棚里面,然后把摘的桃子喂给牛吃。吃完桃子以后,再把牛牵到黄水淘把喝一水,牛的肚子立马变得饱饱的,牛喂饱以后他就回来给他们讲故事,讲完故事他们再去放牛。

渣脑壳就躺在鱼棚里想心事看小说,日子每天过得也非常惬意。小黄牛在渣脑壳的喂养下,竟然长得油光水滑,队长还在会上对他进行了好几次表扬:“你看以前他们把这黄牛喂得毛都张起啦,一到渣脑壳手上就不一样了,喂得膘肥体壮。”

谁都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这些嫩棉桃又甜又脆又有油脂,营养丰富,比什么样的草料和精饲料都好,每天两百多个桃子一吃,牛当然长得好啦!

一天,他的这个秘密被先锋五队的普济下乡知识青年邓头子发现了。这个邓头子的父亲是普济食品采购供应部的经理。当年的城镇粮油,棉花,食品采购供应几大系统,食品采购供应站就是最好的,那里有肉有鱼有蛋,邓头子的父亲还是经理,人人都知道这个邓头子是下来镀金的。

邓头子经常都是吊儿郎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他从来都没有规规矩矩上过工。

这天,他来到黄水淘河边打青蛙,发现了渣脑壳的秘密,看见他在那里看书,而且牛在一旁吃着棉花桃子。他跑过来一把抢过渣脑壳手中的书,一看上面写的是《平原游击队》。“听说你是先锋六队来的知青啊?你都来了半年了,为什么没有到我那里去报到?”

渣脑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我不是知青,我是回乡青年。”“啊……?你是回乡青年,我看你身上穿的和知识青年一模一样,你老家是先锋六队的?“”不是,我是麻布拐的。在麻布拐我是黑人,所以回乡到了这里。”

“哦!”邓头子点了点头,“看你一天到晚看着书,应该还很有学问呀?你居然摘棉花桃子来给牛吃,你不怕把它胀死啊?”

“不会不会,你看我的牛吃了,长得油光水滑,棉花桃子特别有营养。”

“你知道吗?你会糟蹋多少棉花?你不怕人家找你赔棉花?”

“这……”渣脑壳一时语塞,窘得满面通红。

邓头子见他一脸窘迫,用手直摸脑壳。他两手叉腰,仰天哈哈大笑:

“不错,还知道害怕!以后你就跟我混,我身边就缺少一个像你这样的兄弟!”

渣脑壳见这邓头子满脸横肉,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两道浓密的又黑又长的剑眉下有一双圆鼓鼓的金鱼眼,像蒜头一样的大鼻子,一张厚厚的翘翘的嘴唇,鼓鼓的腮帮子,一口像板锄一样的大板牙,活脱脱像电影《地道战》里的伪军头子汤司令。渣脑壳心想,难怪别人叫他邓头子!

“好!好!好!我跟你混,我也正好没有伴玩。”渣脑壳见到匪里匪气的邓头子,也有点相见恨晚,连忙点头答应。邓头子一下子就跟渣脑壳称兄道弟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香烟,向渣脑壳递了递,并问道:“你呼烟吗?”(呼:江汉方言抽)渣脑壳说:

“我不会呼。”“来!呼一根,不会呼就要学!男人不会呼,不如喂头猪,男人不喝酒,活得像条狗!大男人怎么能不呼烟呢!”于是丢给他一支圆球牌香烟。那个时候只有干部才抽得起圆球,渣脑壳受宠若惊,连忙接过来。

邓头子掏出火柴很豪爽地给他把烟点燃了。渣脑壳生平第一次抽烟,他看见邓头子一口烟拔进去,深吸了一口,然后从鼻子里喷出烟雾,舌头一弹竟出来个烟圈。

渣脑壳也学着他吸了一口,谁知道吸得太猛,一下子吸到肺里去了,把他呛得直咳嗽,搞得他鼻涕眼泪一窝坨。

邓头子在旁边看得哈哈大笑:“原来你还真不会呼烟啊!你太可爱了!走吧!去把牛牵着,跟我回我那去,我给你弄好吃的。”渣脑壳牵着黄牛乖乖地跟着他一起来到了先锋五队。

邓头子也是今天春上下放到五队的,队上专门给他盖了一个茅草屋,一间住人,另一间是空的。

邓头子指着空屋对渣脑壳说:“这一间是你的牛屋,以后每天就把牛系在这屋里。放牛的时候就要沙弥他们去给你偷棉花桃子,以后他们每人每天要是不交五十个来,我就让他们罚站。”从此,渣脑壳就成了邓头子最铁最要好的哥们。

他在邓头子住的小屋里看到了一个煤油炉子,渣脑壳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烧煤油的炉子,一个绿色的铁皮做的炉子。邓头子用火柴把它点燃,接着就咝咝地冒出蓝色的火焰来。

邓头子拿出一个钢精锅、一把挂面和两个蛋,这也是渣脑壳第一次看到用鸡蛋煮挂面,而且还是用煤油炉子煮的。煮好后,两个人饱饱地吃了一顿,吃完以后渣脑壳就开始说书。邓头子不刁钻,也不古怪,他非常喜欢渣脑壳的文采。他打着饱嗝,伸着懒腰对渣脑壳说“:你知道吗?我在普济中学就知道你,我大你两岁,但我却低你两届。你高中毕业我初中毕业。”

“啊!你在普济就知道我?”渣脑壳颇感意外。“是呀!我因为太调皮了,书也没有读完,所以这次下乡来镀金。在普济中学你的文笔就是非常有名的,而且经常听到广播有你的声音,墙壁上也有你的名字。我虽然学习不行,但我佩服有文化的人,今天我能遇到你,那也是我们的缘分。你以后天天到我这里来住,到这里来陪我玩,你的牛以后就要他们给你放。”邓头子说。渣脑壳连连点头:“好!我天天来给你讲故事。”从此,他们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

他对邓头子非常好奇,于是问邓头子:“你又没有上工,那你哪来的工分,队长不说你吗?”

“队长不敢说我的,他知道我在这里干不长。你知道吗?我有绝招。”

“那你有什么绝招?”邓头子告诉他:“是吃转饭。”

渣脑壳好奇地问“:什么叫转饭啊?”

“转饭就是轮流着转,每一家转着吃一天,这就叫转饭。转了一段时间,队上嫌麻烦,后来队上就给我做了这么两间屋,要我自己烧饭,给我发了点口粮,我就在这里自己烧饭了。”

“光口粮有么子用,你吃的菜呢?”渣脑壳越发好奇。

“他们给我分了自留地,你看后面这地都长了一人高的草。我哪里去种好菜呀!”

“那没菜你吃什么呢?”

“我肯定有我的办法啦!等一会到吃饭的时候,我们就到队长家里去吃饭。”

队长是刘三疤的曾孙子,他继承了他的曾祖父的流氓风格,在这个人鬼不分的时代,他跟着义卫造反混成了队长。

可邓头子却偏偏不怵这个远近闻名的二流子,他精通各种流术,有的是招对付他。第一次到队长家去,人家还很客气。

“呀!邓知青来啦!快来吃饭。”

“好好好,我正好还没吃。”他还很客气地拿着筷子坐下来吃。后来只要没饭吃,他就会跑到队长家里去蹭饭,人家都不敢喊他了。不喊他吃,他就会自己端着碗吃。

再后来到吃饭的时候人家就提前开饭,他就是个无赖,就算人家吃完了,他也会自己拿着碗去盛饭吃。

最后搞得人家求他:“我的邓爷爷啊!全队这么多户人家,你为什么只到我家来蹭饭啊?”

“哎呀!我的队长吔!都说村靠村,户靠户,人民群众靠干部,不靠你靠谁呀?谁要你当队长的,总不能说我们知识青年下放到农村让我们饿死吧?”邓头子还振振有词。

“那你怕饿死,不能总找我一个人家里吃呀,倒是你没饿死,只怕我们却全被饿死了,再说不是跟你给了粮食嘛!”队长好说好劝。

“不会做,又没菜!”他是赖到底了。

“这样好不好,我召集社员开个会,以后你的菜由全队来给你供应。”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队长告诉邓头子:“我们开社员会已通过了,只要你需要,你想吃谁的菜都可以到谁的园子里去摘,黄瓜、萝卜、辣椒你想摘什么就摘什么好不好?”

“我家里又没油。”

“那我批两斤油你拿回去,你要什么给什么,反正最后的条件是你不要再来我家吃。”队长像送瘟神一样把他送出门。

邓头子见队长被他整服了,又得寸进尺地向队长提出要求。

原来他嫌农活苦,不想上工,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什么办法呢?他看见先锋六队七队的大粪池靠着公路旁边,人家捡的粪也倒在这粪池里面。农村里面把粪当宝贝似的,他趁机向队长请求:“我上不起工,这样好不好,我每天给你交一担大粪,一个星期给你交六担,你给我每天记一个工。我爸爸是食品采购站的经理,我把食品仓库、猪圈里的猪粪,每个星期给你拉一车来,你就给我记工分,好吗?”

队长听了连忙答应,并承诺人家交一担粪多少工就给他记多少工,并还给他配了一辆板车。

他到普济去拉粪,正缺个帮手,他找到了渣脑壳,两个人每天就把这头黄牛关在隔壁的牛栏里,要沙弥、和尚他们每个人交五十个棉花桃子来,这样牛不用出去放就饱了。

不用上工,又不用放牛了,他们两个人整天就在一起看小说、猜谜语、钓鱼、摸泥鳅、抓青蛙,玩得不亦乐乎。

邓头子鬼点子特别多,胆子又大,什么事都敢干。有一天他对渣脑壳说:“天天吃这些东西吃腻了,今天去搞只鸡来吃怎么样?”渣脑壳说:“我们到哪里去搞鸡吃?”

“你随我来,我们远一点走。”于是他们乘着小船,过了十周河,来到对面庄井严家,到了渣脑壳奶奶的老家。

小时候,渣脑壳随奶奶一起到过这里,他还记得庄井有一口古井。他拉着邓头子来到了庄井严家台,邓头子小声说:“今天我们去偷鸡。”

“啊!去偷?”渣脑壳一下子吓住了,“我不敢偷,小时候我耶耶说了,小时偷针,长大偷金!将来要成江洋大盗的。不能偷!”

“偷什么呀!我们只是去摸一只鸡吃,你看《水浒传》里面人家英雄好汉,哪个不去偷吃偷喝啊!孔夫子说:‘窃书者不为盗。’我们知识青年偷鸡也不为盗,我们没有吃的不偷吃,怎么过呀?”他一席话说得渣脑壳没有话说了。

两个人来到竹林里,邓头子拿来平时钓鱼的线,把线上绑了一些蚯蚓,然后把这线撒在了竹林里,静静等候。

这时,一只芦花大公鸡看见蚯蚓走了过来,一口啄住了蚯蚓,渣脑壳赶紧收线,鸡就给钩住了。

大公鸡被无声无息地拉拢来,邓头子熟练地把鸡头一扭,往鸡翅膀里一夹,两个人把鸡装进带来的黄挎包里,然后开开心心地回了家。

回家后就用煤炉子把鸡炖了,那个香啊!平常过年都难得吃一次鸡。邓头子还买来了一瓶江汉春酒,这是渣脑壳第一次喝酒,两个脸喝得红扑扑的。

喝完酒邓头子问道:“有人说酒可以乱性,你跟我说实话,你有没有过那事?”

渣脑壳一脸茫然:“什么事?”

“和女伢子睡觉呀!”

渣脑壳听了连忙说道:“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过。”

“你都快十八岁了,怎么还没有睡过女生?”邓头子问他。

“我睡过了,在梦里睡过了。”渣脑壳急急辩解。

“做梦随便做,做梦不算。”两个人喝完酒以后,邓头子说,“渣脑壳你给我讲讲书上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是个什么滋味?”邓头子喝多了。虽然第一次喝酒,渣脑壳脑袋还很清醒,他讲到了《红与黑》里面德瑞拉夫人与于连的故事,还讲了《苦菜花》里强奸女人的故事,把邓头子的眼睛都听直了。

“哪天我们也去搞个女伢子来睡睡,你看那个乔英怎么样?我看乔英非常有意思,每次看到你的时候脸都红扑扑的,我发现她对你有点意思,我们把她干掉怎么样?”邓头子胆大。

“那不行,这可是要犯法的。”渣脑壳以为他酒后瞎说。

“犯什么法,现在哪个知识青年不在农村里睡几个女伢子……”说着说着两个人就睡着了。

转眼一个星期就到了,明天就是交粪的日子,队长早早地把板车和六担空粪桶给了邓头子,对他说:“马上要下晚谷秧了,队里需要大量的农家肥,你也玩了一个星期了,今天你把板车拉回普济观,明天跟我拉车粪回来。我给你记六个工。”

邓头子接过板车,叫上渣脑壳向普济观走去。到普济观后,他把板车往门口一放,拉着渣脑壳到学校去打乒乓球。

学校就在他家后面,渣脑壳不解地问邓头子:“我们不是要到你爸爸的食品仓库去拉猪屎吗?怎么去打球呀?”邓头子诡异地笑了笑说“:哪个仓库里有猪屎呀,食品仓库早就被人家包了,扫仓库的人又不拿工资,他就是为了这些猪屎,哪会让我们去拉。”

“那我们玩了一个星期,哪们向队长交差呀?”渣脑壳担忧地说。

邓头子胸有成竹地说:“你放心,我自会有办法。”

“你未必会变把戏,六担粪咧,除非你变得出来!”渣脑壳担心死了。

“打球,打球,到时有粪交就行了。”邓头子发了一个下旋球,渣脑壳连忙应战,你一推,我一挡,两个人打得热火朝天。

在邓头子家吃过晚饭以后,邓头子又把渣脑壳带到万岁河边的大桥上。

昔日万岁河的木桥变成了现在钢筋桥,这还是渣脑壳他们在普中读书时修的。桥的两头蹲守着两头高大威猛的狮子和一对石头大象。这是前不久在普济油厂翻修车间时发掘来出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遗留下来的宝贝。渣脑壳和邓头子靠在石头狮子上,邓头子掏出两根香烟,先给渣脑壳点燃,然后两个人开始吞云吐雾。渣脑壳抽烟已经变得非常娴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接着吐出了一个又一个蓝色的烟圈。邓头子见状自己也吸了一口烟,把烟吐成一根棍和渣脑壳的烟圈串成了像糖葫芦一样的,两个人开心地笑起来。

渣脑壳见邓头子那忘乎所以的样子,不无担心地问:“我们像这样玩下去,明天怎么交差呀!”邓头子得意地说“:你咸吃萝卜,操淡心。我保证能交差!”

这时,暮色中,从普济观街上走过来两个风摆杨柳的女生,走到渣脑壳他们身边时,邓头子用他那双锥子样的眼睛紧盯着她们两个人的屁股。他抽了抽鼻子说道:“好香啊!”两个女生穿着当时非常少见的吊三寸靠板裤,身上洒满了花露水,圆嘟嘟的屁股绷得紧紧的,像两只巴箩,胸前肉嘟嘟的像两座山峰。她们已经走了好远了,邓头子的眼光还一直痴痴追随着人家的屁股。

他幽幽地对渣脑壳说道:“这两个女伢子的屁股好肥呀!真想上去摸摸看。格老子现在都已经快二十岁了,还没有尝过女伢子的腥,真划不来。”

他推了推渣脑壳的手臂,问:“你是喜欢肥屁股的,还是喜欢瘦屁股的女伢子啊?”这时候的渣脑壳正对着万岁河河水出神。邓头子见渣脑壳在发呆,笑说:“你是不是在想萍萍呀!萍萍的屁股肥不肥呀?老子就喜欢肥屁股的女伢子。”渣脑壳这才回过神来,答非所问地说“:我不喜欢肥屁股。”

邓头子又悠悠地说:“你是不是看上了放牛娃乔英啊?她的屁股不肥啦,哪天我们两个人把她办了吧!”

渣脑壳惊叫:“我的拐子耶!你不要尽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好不?人家都还没有长熟,还是个嫩丫头,你能不能正经点。”邓头子流里流气地说:“我就要啃这嫩瓜狗子!”

江汉平原把年长的兄长称为拐子,把社会上混的老大、油子哥也称为拐子。所以渣脑壳一直把邓头子以拐子相称。他说:“拐子耶,我们这样玩下去,今天怎么交差呀!你究竟怎么打算的?”邓头子还沉浸在对刚才那两个女伢子的肥屁股的遐想中,他像没听到渣脑壳的问话一样,还伸着脖子朝人家走过去的方向张望着。

“你给我说呀,六担大粪到哪里去搞?不然的话明天队长那里交不了差,扣工分是小事,到时候我们玩都玩不成了,怎么办?”渣脑壳见他毫无反应,提高嗓门大声说道。

邓头子这才回过神来,见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邓头子将手一挥:

“走,回家去把板车拉来再说。”他们俩回到了家。

这时邓头子的弟弟邓鸽子也回来了,邓头子对他说:“鸽子,跟我们走,今天晚上我们要搞个大活动,快把板车拉起。”他又从后面的厕所里面找来了两把舀粪的舀子,放在车上对渣脑壳喊:“走吧!”

三个人拉着板车走出普济观。那天晚上,天异常的黑,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在农村,到了八九点钟,路上什么也没有,没有灯光,连狗都懒得叫一声。三个人摸着黑向先锋大队的方向走去。

渣脑壳一直在心中嘀嘀咕咕:搞什么鬼啊?拉个空板车,还喊鸽子来,我们三个人去搞么子啊?这时候已经快十二点钟了,夜深人静,他们来到了先锋七队的地界。

邓头子叫他们把车停在七队的大粪池旁边,渣脑壳这时突然明白了,原来他是准备来偷大粪的!“五队的和七队的大粪池是挨着的,这样行吗?”渣脑壳害怕地问。

“怎么不行,我们今天把它舀满拉到我们队的池子边去,谁知道我们是从这里面舀出来的?到明天说是从食品仓库里弄出来的,这就是我的主意。”渣脑壳听了腿子直发抖。

鸽子比他哥哥胆子还大,他拿起舀子就动起手来,两哥俩儿一人一个舀子就开始从池子里舀粪。渣脑壳到路边望风,害怕这时候有人过来!还好,外面漆黑一团,什么人都没有。

等他们把六担粪舀完,三个人吃力地把板车拉到五队粪池的旁边。

就几十米远的距离,神不知鬼不觉的,他们把板车停在粪池边,粪桶就放在上面,让别人明天认为他们是从街上拉来的。

邓头子挥挥手领着他们回去:“走,回家,明天早晨来交粪!”渣脑壳心里暗暗佩服。邓头子表面看是个粗鲁的人,实际上他的心细得好比发丝。他早就在计算这件事,虽是举手之劳的事,但是谁也不敢想,也不敢干啊!

在那个年代,草都不敢偷的年代,谁敢去偷粪啊。但是邓头子,他就敢干。渣脑壳越发佩服他了。

第二天上工铃一响,渣脑壳早早把黄牛往外面一牵,转身就叫他们起床。因为担心板车和粪桶,还担心舀粪的事被七队的人发现,渣脑壳昨晚没睡好,早上起来,头昏昏沉沉的。

可是邓头子他们两兄弟,没事人似的,睡得像猪,那邓头子的脸上还挂着淫笑,想必昨晚做梦都在摸人家的肥屁股,想到昨晚邓头子的话:

“格老子都快二十了,还没尝过女伢子的腥。”渣脑壳心中一阵躁动,哪个又尝过了呢?我除了做梦有过一次那样的经历以外,还真就不知是什么味道呢?

渣脑壳心中奇怪得很,那次见到颜珍敞开的衣领后,晚上就做了那快活的梦。颜珍,颜珍,想到颜珍长眠在地下都已好几年了,他心中一阵悲凉,唉!我们活得这么累,想想有时倒真不如颜珍呢。

想起颜珍,他的心就一阵心疼,颜珍躺在白鹭湖里都好几年了。哎!现在生活这么苦,好想颜珍啊……

渣脑壳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就好似天马行空般。看到邓头子两兄弟睡得像只猪一样,他不禁哑然而笑,他们倒是睡得踏实!反正睡不着了,渣脑壳就想去看一看那个板车和粪桶还在不在。

于是,他起身穿衣,来到牛棚前,解开桩子上的缰绳,牵着黄牛往黄水淘走去。说是去放牛,实际上是去看板车和粪桶,看一下有没有让先锋七队的人发现。

渣脑壳骑在牛背上,缓缓地走在小路上。四周上工的农人已经三三两两地出门干活了。他经过七队粪池的时候,发现一点动静没有。接着又来到五队的粪池,远远的就看见板车和粪桶还在那。

顿时,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他对邓头子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粪桶和板车在那,谁会怀疑他们是从隔壁七队的池子里舀的,都以为是从街上拉回来的。

“哦……”渣脑壳喝止住缓慢前行的黄牛,把它牵到草地上让它自己去吃草。这时,五队的队长刚好走过来,他指着板车问:“渣脑壳,这是你们昨天晚上拉回来的?”

“对呀,是昨天从邓头子他爸那拉回来的。”渣脑壳忙答道。

“哦!真好,真好!”队长赶紧叫来几个社员,拿着一杆大称把这六桶粪称了,并倒入了粪池中。

完了之后,队长还叫人把板车给邓头子送回去,还在工分簙上记六个工。

之后渣脑壳道别了五队队长,牵着黄牛,笑着走向黄水淘深处。走着,走着……前面牛背上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是乔英。他的心不禁怦怦乱跳,他想起邓头子说过的话:“乔英屁股肥不肥?乔英笑起来好甜呀!把她办了吧!……”这些话在耳边回响。

骑在牛背上的他,霍地双腿一夹,那原本慢悠悠的黄牛顿时就噔噔噔,快步向前走去。

骑在水牛背上放牛的乔英,蓦然听见后面传来的牛蹄声,她回头一看,竟然是渣脑壳。隔老远她就展开灿烂的笑容,大声招呼道:“渣脑壳哥哥……”

“哦……”来到乔英跟前的渣脑壳喝止住前行的黄牛,对眼前笑意盈盈的乔英问道:“你也来黄水淘放牛?”乔英脸上笑得像朵花,答道:“是呀!你怎么出来放牛啊?你的牛不是不吃草吗?”

渣脑壳的黄牛吃棉花桃的事,早就在放牛娃里传开了。邓头子跟他们下了死命令,不准走漏消息,谁走漏消息打断谁的腿!

当年邓头子在农村是一霸,农村娃都怕知识青年,都知道这事,但都不敢说。

渣脑壳看见乔英眯着眼笑,心不免又咚咚咚地乱跳。他仔细端详乔英:她身材单薄,胸部平平的,屁股像巴扇,瘪瘪的。实在没什么女人味,但乔英的模子(五官)却长得非常精致,她圆圆的脸蛋,弯弯的细眉,水汪汪的眼睛,嘟嘟的小嘴,特别是眯眯一笑时露出的一口雪白的像糯米一样的碎牙。他心想这乔英分明就是还没发育的毛桃,跟刘卫的丰满,颜珍、文莉、萍萍的漂亮,都没法比啊!乔英就是个嫩瓜狗子。

可是邓头子的声音又传来:老子就喜欢啃嫩瓜狗子!嫩瓜狗子是什么味道呢?渣脑壳又从上到下打量乔英,似乎一定要找一个出众的地方才罢。

渣脑壳最近迷上一本《红与黑》的书,特别是里面德瑞拉夫人和于连偷情的情景,他看了好多遍,甚至有时晩上做梦梦见自己就是于连,醒来有种莫名的烦躁。

后来他知道是荷尔蒙作怪,一种青春的力量没办法发泄。过去自己的生活太苦,现在有邓头子一起玩,有那么多崇拜者,生活过得比较充实,身体也一天天粗壮起来。他有时也想像邓头子说的那样,发泄发泄。找谁呢?难道真的找乔英这个嫩瓜狗子吗?……想想都是罪过!

渣脑壳就这样胡思乱想的,已和乔英来到了黄水淘河边。他从牛背上跳下,把牛绳子拴在乔英的水牛角上,到鱼棚里坐下。渣脑壳因为心里的小心思而略显局促,为了打破沉闷,对乔英说:“来,我跟你讲故事,让它们自己吃草。”

“好啊好啊,乔英崇拜地看着他直拍手,她钻进鱼棚挨着渣脑壳坐下。渣脑壳此时闻到了少女的清香,刚平复的心又小鹿乱撞!他偷偷瞟了一眼乔英,看到了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这让他有点无地自容,他的心又稍微平静许多。渣脑壳想不应该这样,她就是一个像清水一样的女孩,怎么能这样对她呢?

可是,心中的那份躁动因为与乔英近距离的接触而越发强烈,那份渴望,使他心里的火苗腾地燃烧起来,他咽了咽口水,又试探着说:“昨天我看了一本书叫《麻衣神相》,看手就能知道过去将来。你将来能嫁给什么样的人,一看就都知道。”

乔英兴奋地说:“来来,快给我看看,渣脑壳哥哥。”说着天真地把手伸到渣脑壳面前。渣脑壳一把握住,一股电流传遍全身,麻麻的。这是他第三次接触女孩子的手,第一次是桃花山的桃花,第二次是王争鸣。那次,刘卫抱着他亲的时候,他都无动于衷,可是今天怎么啦?身体就像触了电,麻了。这个感觉怎么像在梦中和颜珍做那个事时的感觉一样呀!渣脑壳情不自禁地摸着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有点心猿意马,爱不释手。可是,乔英对渣脑壳心中的变化毫无知觉,她眨动着像两个毛桃子一样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笑眯眯地问渣脑壳:“怎么样啦?渣脑壳哥哥,我将来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渣脑壳哪里听得见乔英的话,他的心此刻躁动不安,只觉浑身发热,两个眼睛通红,可是,乔英水晶一样透明的神情让渣脑壳还是不忍心。他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悄悄放在乔英的腿上。

乔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安地扭了扭身体说:“你看不看啊,你看见了什么,你说呀!”渣脑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醒悟过来,连忙把放在乔英腿上的手挪开。他看着乔英那双晶莹透彻的眼睛,正准备说点什么,听见鱼棚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他慌忙甩开乔英的手站起来。

是邓头子来了,他冲进来就开始咋呼:“好啊!你俩在鱼棚子里搞么子鬼!你是不是把她办了?”他指着乔英冲渣脑壳喊,他后面还跟着鸽子。

渣脑壳羞得满脸通红,嘴里却辩解:“不要瞎说好吧,我在跟她看相。”乔英说:“邓拐子,什么叫把我办了呀?你们要办什么呀?”

看着乔英一脸的天真,邓头子看了看渣脑壳,渣脑壳在对他挤眉弄眼;又看了看乔英,见她穿戴整齐,料想无事。于是他笑着对乔英说“:这是我们的黑话,你不懂的,就是将来要把你嫁个好男人。”

“真的啊!”乔英笑得更灿烂了。

“乔英,将来你想嫁什么样的人。”邓头子拿她开玩笑。

“反正不是像你这样的男人,我要嫁渣脑壳哥哥那样的。”乔英翘着小嘴说。

渣脑壳心里甜滋滋的:又是我的崇拜者!邓头子听完乔英的回答,酸溜溜地看了渣脑壳一眼,说道:“我哪点不比他强,你不想嫁我,我还看不上你呢。”

别看邓头子五大三粗的,他的心比针眼还小。乔英的一句无意中的玩笑话,竟让邓头子对乔英怀恨,他为了这句话,与渣脑壳攀比了一生。这时,他又扭头问渣脑壳:“粪是你交的吗?”

“我交什么粪,我去的时候队长已经在称了,然后倒进了粪池。”渣脑壳回答。

“板车呢?”

“板车让社员给你拉回去了。”

“我的工分记了没有?”

“记了,我亲眼看见记了六个工。”

“好!”邓头子朝渣脑壳的胸口擂了一拳,小声地说,“咱们成功了!走,到普济观下馆子去!”

邓头子说着搂着渣脑壳的肩膀朝外走,边走边对乔英说:“你负责把渣脑壳的牛牵回牛棚啊,我们到普济观去,明天跟你带包子回来吃!”

“好啊,好啊。”乔英笑着答应了。

刚刚走到大路上时,遇见了大队民兵连长义柱叔。他看见渣脑壳立刻激动起来:“哎呀!你个渣脑壳到处跑,我到处找不到你的人!”

渣脑壳见他满头大汗,还如此激动就问:“义柱叔,您朗嘎找我搞么子?”

“不是我找你,是县知青办的找你。”

“啊?知青办找我搞么子?我又不是知青。”渣脑壳一头雾水。

“去吧,显书记和县上来的人在大队部,去了再说。”义柱叔催促他。

邓头子也说:“是不是有好事来了,哥们!走吧,去看看!县知青办点名找你干什么呀?”

三个人飞快地跑到大队部。进门就看见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他戴着一顶军帽,背着一个黄挎包,包上面还别着硕大的毛主席像章。大队党支部书记显嗲嗲和革委会副主任义卫正陪他说话,见渣脑壳进来忙不迭地介绍:“这就是回乡青年渣脑壳。”显嗲嗲拉过渣脑壳说:“渣脑壳,这位是县知青办的刘主任。”

“刘主任,您找我么事啊?”渣脑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刘主任上下打量着渣脑壳,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他说:“跟你简单地说一下,我们江陵县知青办要召开第一次知识青年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县革委会决定,在全县知青范围内收集扎根农村干革命的先进知识青年典型,编成一本书,名为《广阔天地,大有可为》,需要两个人到县知青办去协助写材料。是你们普济中学的张老师推荐了你。”

“哦……”渣脑壳有点不敢相信。

刘主任继续说:“你让我们好找啊!你没档案,没户口,又不是知识青年,不知道你在哪里。找你找了好几天了,还是你的同学张小东告诉我们,你在这里的。”

“您认识张小东?”渣脑壳问。

“张小东的爸是普济革委会副主任,他就是主管知青工作的呀!”刘主任如是说。

张小东是渣脑壳高中同班同学,比他矮一个头。本来他们在学校时,两个人并没什么交情,因为他看中了与渣脑壳青梅竹马的好友梅梅,一次同学的聚会,让他们走近了许多。

原来是张小东告诉他们的,渣脑壳想。

“你好难得找啊!”刘主任笑笑。

这时候,邓头子已经听岀了意思,他忍不住说:“哦,这样啊!兄弟,你要到县里当作家去啰!你不是有个作家梦吗?你看,老子没看错你吧,交你这个哥们,以后飞黄腾达了,不要忘记拐子啊!”他用手捅了捅渣脑壳的腰,渣脑壳把他手一推,两个人相视一笑。

这些小动作被刘主任看在眼里,他皱起眉头。在刘主任心中,渣脑壳应该是一个文质彬彬、穿着朴实、满身书卷气的儒雅青年,今天见到的却是个流里流气的小子。

这渣脑壳还留着长发,穿着花衬衣,靠板裤,看起来像社会上混的流子哥!刘主任有些不满意,但是文件已经下来了,也不能临时改变。他只好对渣脑壳冷淡地说:“你把文件好好看看,这有三十块钱,是发给你的活动经费和车费,明天到县知青办来报到。”说着递给他钱和文件。

渣脑壳拿过钱,看着专门为他下的文件,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不相信好运怎么一下子就来了呢?

第二十三章

渣脑壳来到了县知青办,第一次走进县政府,心情激动自不必说。那时的江陵县政府位于荆州古城的十字街。大门外墙是仿古城墙的样子,门楼也是仿古城楼,很壮观。渣脑壳走进高高的朱漆大门,找到知青办公室。

渣脑壳到办公室的时候,另外的一个人已经先来报到了。他叫高圣丰,是江陵县沙岗中学的人。

渣脑壳很快领了任务,到普济观董李大队去采访郝穴知青万点平。万点平是董李大队报的典型。

董李大队位于普济观东部,荆江大堤畔的杨子庙下,这是一个风景秀丽,民风古朴的村湾。这个由两个姓氏组成的村庄,村里一半人姓董,一半人姓李。姓董的人多势众,所以书记姓董。大队长、民兵连长都姓李。

渣脑壳为了写材料,要召集一些农民开座谈会,说说万点平的先进事迹,民兵连长去叫人的时候似乎欲言又止。大家来了后,渣脑壳说:“大家都谈谈万点平吧。”于是大家七嘴八舌说开了。有的说“:这郝穴知识青年从来了就没回过家。”有的说“:做事很积极。”还有人说:“对人很好,很客气。”……

渣脑壳听了半天,感觉大家说的都是一些客套话。他连忙打断说:

“你们说得太笼统,要说一些具体的事情。比如,她帮助过什么孤寡老人没有?打过柴没有?挑过水没有?捐过钱没有?送过衣服,送过粮没有?见义勇为,做好人好事,等等。”大家都纷纷摇头:“好像都没有哦。”渣脑壳有点迷糊了:既然是典型,应该有很典型的事迹啊,怎么什么事都没有?她怎就成了知青的积极分子呢?她就是下乡了没回家,就积极分子了?说她不怕脏不怕累,哪个知青在乡下都这样啊!

渣脑壳带着疑问来问民兵连长说:“李连长,万点平这个事不是很典型,没有事迹可写,还有没有其他的?”

连长听了小声嘟囔了几句,说:“就这个了,没有了,我也没办法,这是董书记要把她树典型的!”

渣脑壳见连长说话躲躲闪闪,心想这里面应该有隐情。有什么隐情呢?他想干脆去见万点平本人,找她谈谈。

吃晚饭后,渣脑壳来到董家湾村东头专门给知青万点平修的小屋。见到万点平的时候渣脑壳有点失望,她四四方方的脸,头还有点歪。他满心希望至少能让人赏心悦目,没想到却是这样像个男人的女孩。

万点平见到渣脑壳,倒是非常热情,她知道渣脑壳是县里派来写她的典型材料的。渣脑壳发现这万点平虽不漂亮,但身材饱满,曲线有致。她散发着一个成熟女人的魅力。他突然从她身上看到了刘卫姐姐的影子!

他有点苦闷:是不是得了什么花痴病啊?怎么见到女人就有种痒痒的冲动!他看着万点平大大的乳房,肥肥的屁股心想:这女人不简单啊!这么多知青,为什么要选她当全县的积极分子典型呢?

万点平很大方、健谈。她谈到个人问题的时候,毫不隐瞒地跟渣脑壳讲自己对男人的喜好。她现在是董李大队的团支部书记兼妇女主任。渣脑壳有点佩服她:下乡才两年,就当了团支部书记、妇女主任,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正在此时,外面一声:“有人吗?”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也打断了渣脑壳的遐想。

听到喊声,万点平脸上露出一瞬间的不自然,她马上故作镇静地答应了一声。

渣脑壳看在眼里,心中暗想:来人是谁?为什么让她惊慌?这时,万点平已经起身走到了门口,说“:书记,有客人在这。”

随着万点平的声音踏进来一个人,这人三十几岁,身材魁梧,相貌堂堂,面色红润,浓眉大眼。他披着个夹祅,拿着一个烟袋。他拿烟袋指着渣脑壳说:“噢,你就是县里来的渣脑壳记者。我听李连长说了,吃的住的都搞好了吧?”

渣脑壳朝万点平看着,万点平说:“这是我们大队的董书记!”

“噢,董书记,谢谢,谢谢您朗嘎,都安排好了。”

董书记有点疑惑地问:“听说你老家就是齐家河岭的?整个河岭都姓齐呀,哪们还有姓渣的呀?”

渣脑壳“扑哧”一笑,差点把一口正准备吞咽的三匹罐茶水喷了出来。

他连忙对董书记说:“我就姓齐,因为我是个渣脑壳,从小就叫这个外号,大家叫习惯了,我也听习惯了,所以介绍信都开成渣脑壳了。”

“哦嗬!原来是外号,我说咧。”董书记爽朗地一笑。

“我现在着手准备写材料了,来找万点平同学了解一下情况,希望书记也提供点素材。”渣脑壳笑着对董书记说。

“好啊,欢迎!欢迎!你这么年轻,就到县上去当记者了,真是鸭拐子睡早床———不捡蛋(不简单)呀!”

董书记笑嘻嘻地转身指着万点平说:“这个郝穴伢子非常不错,阶级觉悟也高,带着对贫下中农深厚的感情来到我们这里,能吃苦,不怕累,不怕脏,跟我们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特别是她下乡两年了,家都没回过一次,而且把自己吃的用的拿出来救助一些孤寡老人。她的出工率是最高的,她还能带领我们学习毛主席著作,活学活用。”董书记在那里夸夸其谈,说得头头是道,一下子跟万点平总结了很多好。

万点平呢,听董书记讲着自己,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渣脑壳边做笔记边想:这不是跟大伙说的一样嘛!他抬头看见董书记冲万点平还做了个嘴角上扬、眼睛一眨的表情,那意思是说:你看,我把你说得多好!渣脑壳想:不对呀,书记跟下属之间不该有这种表情啊,难道……他们?渣脑壳断定他们之间关系不一般。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李连长支支吾吾地说是董书记要树万点平为积极分子典型。

渣脑壳感觉脑子有点乱,他在想,怎么办?总不能弄个这样的典型去糊弄全县人民吧?听了一会后,他起身说:“书记,已经晚了,谈得差不多了,我回去整理一下,就先走了。您坐一下。”董书记打着官腔说:“好,你休息吧,我跟万主任还有点事谈谈。你去吧!”

渣脑壳出来后想,他们肯定有事!他没有走远,转身躲进万点平家门前的竹林里,想一探究竟。

果然,董书记好久都没出来,灯却灭了。渣脑壳蹑手蹑脚走到墙边,把耳朵贴在墙上。房子的墙壁是用芦苇夹的,上面糊了一层黄泥巴,并不隔音。

渣脑壳站在外面屏声静气地偷听:一会就听见里面传来声音。是气喘吁吁断断续续的女人的呻吟声!还伴有男人啊啊的低低的吼叫声!伴着床板咯吱、咯吱的声音还夹杂着万点平的哼哼声。

渣脑壳从来没听见过这种声音,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一时摸不着头脑。

听着听着,里面响起了猛烈的床板撞击的声音,又听见董书记在喊:“我的乖乖呀!要死了!我会快活死呀!”万点平也在喊:“快!快!快呀!我也要死了!我也会快活死!我和你一起死……”渣脑壳猛地明白了,他们在……

渣脑壳拖着浑身燥热的身体梦游般地回到了住处,他哪里还睡得着,回忆着刚才听到的那一幕,想着他们在床上赤条条翻滚的情景,他真恨不得……

这夜,他在梦里又和颜珍相遇了,他们如胶似漆,鱼水合欢,欲仙欲死。等到醒来,他发现短裤和床单又濡湿了一大片,这是他第二次跑马。

第二天,渣脑壳一天都是精神恍惚,他反复回想昨晚梦中的情景,看着像地图的床单发呆。

他有点奇怪:明明昨晚梦见的是颜珍,怎么今天早上回想起来又变成了乔英啊?想来想去,乔英的影子又在眼前乱晃,渣脑壳又想起邓头子的话:老子就是喜欢啃嫩瓜狗子!

傍晚,一团乱麻的渣脑壳为了理清自己的情绪,走出了住处,信步朝沿江河边走去。就这样边走边想着,已不知不觉来到了荆江大堤边的杨子庙。“杨子庙离田家坊不远呢!”

突然他的眼前闪出了文莉的身影。文莉就下放在田家坊旁边的金果寺。大堤上在修堤,有很多民工在忙碌。只见到处红旗招展,热火朝天。广播里唱着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渣脑壳看着这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心想:我应该珍惜现在的生活,不好好干,我将来也会永远成为他们中的一分子。

渣脑壳沿着大堤走着,不一会的工夫到了田家坊。他想都这里了,去看看那个热情似火的文莉吧。

文莉对他一直没变,前不久还寄来了一封写满十几张纸的信,字里行间,充满对渣脑壳无限的崇拜和满满的爱意!

渣脑壳到文莉插队的地方问,听说文莉不在那里了,已离开半个月了,在她爸爸那里。文莉的爸爸在田家坊邮电局守电话,最近病了,回普济观治病,文莉代替她爸守在田家坊邮电局。

渣脑壳一想,反正也不远,去看看!于是,他顺着沿江河的田埂向田家坊走去。

当渣脑壳出现在文莉面前时,文莉高兴得像个小孩子。她一蹦三尺高,拉着渣脑壳转了几圈,欢呼雀跃:“渣脑壳哥哥,你天上掉下来的呀,哎呀,太高兴了,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吗?……”她连珠炮一样地问,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说实话,文莉长得不错,就是说起话来像打机关枪,滔滔不绝,她的外号就叫文大炮。渣脑壳有时觉得很遗憾:上天给了她漂亮的脸蛋,姣好的身材,怎么不给她温柔如水的性格和一个娇艳的女儿态?非要把她搞成个假小子!

渣脑壳在想别的,文莉还在不停地说:“渣脑壳哥哥,我昨天还在想,这个鬼电话把我绑在这儿,哪儿也去不了,要不然我早找你去了。这里要二十四小时守着,烦死人。你来了真好,正好陪我。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啊。”

文莉开心得不得了,她说完就到街上馆子里炒了个小炒肉丝,端给渣脑壳吃。

渣脑壳看这个邮局,她爸把它搞得像个小家,自己喂鸡,还养了一头猪。当年的电话是手摇式的,插孔的总机,每个总机要个话务员,她爸就是做这个事。有电话来就问接哪里,然后插到相应的孔里就行了。渣脑壳看到这么多交换机,感到很新奇,觉得这个工作真好。文莉说:“好是好,我又不爱看书,坐在这里一天到晚就是想你。”

渣脑壳吃着饭和文莉就这样聊天,烦恼似乎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九点多,电话已经没人打了。文莉关了门对他说:“你睡我爸的床,我睡外面的一张。怎样?”渣脑壳使劲地点点头说:“好!”

两个人坐在煤油灯下,渣脑壳开始给文莉讲故事。他讲得心不在焉,文莉看岀来了,问:“渣脑壳哥哥,你今天怎么了?有心事啊,平时那么多俏皮话到哪里去了?怎么今天讲的有一句无一句?”说着说着,她一把拉住渣脑壳的手。

渣脑壳心中一动,并没有把手抽回,反过来把文莉的手握住,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遇到了一件为难的事。”

“什么事啊,看你闷闷不乐的,快说给我听。”文莉看渣脑壳这样,心里也开始着急。

渣脑壳把他到县知青办写材料的事告诉了文莉,还没讲完文莉就高叫:“哇!你有工作了!”

“什么工作,就一个土记者,临时工!”渣脑壳说。

“好好干,我相信你!将来你肯定能成个大作家。”文莉此刻只有满满的崇拜。在她的心中,渣脑壳可以和高尔基比。“渣脑壳哥哥,你要好好把握呀!”

“你调去县里写材料,是大好事呀,为么子不开心咧?”文莉又接连说道。

渣脑壳说:“有件事,使我左右为难。”

“么子事呀?”

渣脑壳说:“要我睁着眼睛说瞎话呀!以前,我干得出来,可现在,我干不出来了。”他若有所思,双眉紧皱,一脸愠色。

“我现在写材料,要写知识青年的一代楷模,可是,我要写的人,哪里是模范呀,他们就是垃圾,要我胡编故事,我真不想做。”说完又叹了口气。文莉看着渣脑壳:几天不见,他变得成熟和有男子汉的气魄了。

对文莉来说,渣脑壳不管变没变,她都觉着好。

她问他:“他们让你编什么故事啊?”渣脑壳于是把昨晚见到听到的讲给她听了。文莉听得津津有味,她马上来了精神,笑嘻嘻地问:“你学学,他们怎么叫的……”

渣脑壳见文莉对这些很感兴趣,他的心中也泛起一阵暖潮,那种想要有所发泄的欲望又悄然滋生。他捏着文莉的手反复揉搓着,他心中奇怪,怎么捏着这么漂亮的手,自己居然一点触电的感觉都没有呢?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在黄水淘边鱼棚里第一次捏乔英的手时的情景,那种像电击一样的酥酥麻麻的感觉,到今天回味都是那样强烈。

这时,文莉又一个劲儿地催他:“你快学呀,你发什么呆,你学给我听听。”

渣脑壳看见文莉风情万种,春水盈盈的眼睛,心底的欲火终于腾地燃烧起来。

他学着说:“哎呀,我的妈呀,哎呀,好爽啊……”

“哈哈……”两个人笑得扭成一团。

深秋的夜晚寒意正浓,屋外,大风呼呼地吹。文莉看渣脑壳穿得单薄,她拿了件爸爸的衣服给渣脑壳披上。渣脑壳的心顿时升起阵阵暖流,一直延伸到全身。他想:文莉不说话的时候真好。他有种想和她做点什么的冲动。

文莉又坐下,看着渣脑壳说“:你知不知道在做堤啊?”

“知道,来的时候看见了。”

“跟你说个事,我也是听说的,都传遍啦。”

“什么事?”渣脑壳凑近到她身边。

“堤上来了很多民工,前段时间,马山来的一个民工被抓住了!”

“为么子事?”他问。

“一个做饭的女的,晚上和民兵连长在打皮绊(男女发生不正当关系)时被抓了。”文莉说。

“哦?怎么回事?快说!”渣脑壳想知道下文,文莉越发说得绘声绘色。

“听说,做饭的女的是个寡妇,很有点姿色,很多人都想她。连长、排长、班长都想她,最后肯定官大的连长得逞啦!排长知道了,很生气,就报告到营部。营部组织人把他俩抓了个正着!”文莉喝了口水,说,“民兵排长去抓他们的时候,他们在芦苇荡里的芦苇棚正搞得热火朝天,十几支手电筒齐刷刷地射过去,在雪白的手电光下,只见两堆白肉扭在一起,他们一丝不挂暴露在手电光下。”

这时,渣脑壳耳边又响起了他两次听到别人做那种事的声音,可是他却无法想象男女脱得一丝不挂,赤条条地扭在一起是什么样子。他浑身都燥热起来,他费劲地咽了口口水,睁大眼睛,紧紧地捏着文莉的手,等待她继续讲。

这时,文莉一脸坏笑地说道:“那捉奸的排长酸溜溜地吼道:这么硬的芦苇,不怕把你的嫰屁股扎破啊!大家一齐大笑,有人把手电筒专门往那寡妇雪白的胸部和屁股上照。这寡妇连忙用双手捂住下身,一个劲地往那男人身后躲!”

讲到这里,文莉脸上笑得像朵喇叭花,她叉着腰,用一只手打着手电筒在渣脑壳的胸部、屁股照来照去。渣脑壳心底的欲火越发燃烧起来。

文莉又说:“这下子惨了,他们第二天被一人脖子上挂着一双破鞋,戴着高帽子去游街。”她停下叙说,用一双含情脉脉的凤眼看着渣脑壳,她放下手电,也用双手抓住了渣脑壳的手。

渣脑壳说:“怎么啦?讲完啦?”渣脑壳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了文莉心中的渴望。

“跟你说,好笑的还在后面呢!”说着,文莉看着渣脑壳坏笑。

“快点说,好吧!”

文莉接着噼里啪啦地讲,忍不住开始大笑起来。

“你说,有意思吧!还有好笑的……哈哈哈。”她兴奋得都说不了话。

“快点说,你不把我急死了。”渣脑壳听得正起劲,催促她并轻轻打了她几下。

她顺势笑着扑进了渣脑壳的怀里,把丰满的胸部紧紧地贴在了渣脑壳的身上。

渣脑壳也紧紧地抱住了她,他笑着轻轻拍打着文莉的后背问:“后来呢?”

“后来排长说你还有肉汤喝啊!打死你!坏事传得快哦,从此,整个田家坊都知道了,大家都把搞那个事叫喝肉汤!”文莉说完,突然不说话了,也不笑了,她从渣脑壳的怀中抬起头,一双美丽的眼睛燃烧着通红的火焰,盯着渣脑壳的眼睛一眨不眨。

渣脑壳被她看得春心荡漾。外面寒风料峭,但身体却在不断升温。文莉也感觉到渣脑壳身体的变化,她轻轻地说:“你想不想喝汤?肉汤是个什么味道,想尝尝吗?”

“肉汤很好喝呀!”渣脑壳顾左右言他,他的嘴巴有点不听使唤了。

“我跟你说的是那个喝汤。”文莉露出少有的羞涩,从渣脑壳的怀里挣出,直视着他,手拽着衣角不住地搓。

“渣脑壳哥哥,我们也喝汤吧!”说完,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看他。

“啊?……”渣脑壳心中的欲火已经蓬勃,他快受不了啦……

“我早就喜欢你了,我要嫁就嫁给你,反正迟早要做的。”文莉还在滔滔不绝表达她的心意,边说边开始脱衣服……渣脑壳的第一次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交给了文莉。

第二天,文莉说:“哥哥,真是有喝肉汤的感觉呢!”渣脑壳的内心一片茫然,他失去了童贞,却没有文莉所说的喝肉汤的感觉。只是感觉到刚开始,还没什么感觉就结束了。

他像逃似的离开了田家坊。后来,文莉多次来找他,他都避而不见。渣脑壳不知道为什么再没找过她。

后来,渣脑壳想:那时候精神的贫瘠、物质的匮乏,对前途的茫然,使得一些事都没来由,也没结果。大概就是这样吧!

很快,渣脑壳的土记者生涯已满三个月了。他背着黄挎包走遍了江陵县的村村寨寨。他通过走访调查发现,什么知识青年扎根农村干革命,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全部都是徒有其名。

渣脑壳陷入两难之中,但是,他还是用他的一支生花妙笔,按着刘主任的要求编出了一本知识青年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文集。

江陵县知识青年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如期召开。渣脑壳写的这本书受到与会者的好评,大家对他的文笔赞不绝口。和他一起的高圣元,也被大会选中了两篇文章。书里百分之九十都是渣脑壳写的。

渣脑壳作为接待人员,风光了一回。来自全县的知青代表、典型,领导都由他接待。

他接待的时候,见到了万点平,见她比之前憔悴了许多。后来听说,她和董书记的快活事被董书记的老婆发现了。董书记老婆带着她娘家人,把万点平的茅草房子都掀了,把万点平痛打了一顿,她差点来不了,最后还是董书记压下去了。再后来招工的时候,董书记第一个把万点平送到了郝穴,参加了工作。

很多年以后,渣脑壳在郝穴见到过她。

知青接待会终于开完了,刘卫、邓头子、梅梅、张小东他们为渣脑壳开庆功会,大家都以为渣脑壳会留在知青办。

县里决定,他们两个人要留一个在知青办工作。渣脑壳自己也以为会是自己,因为他的文章比高圣元强。结果通过下来,给了他当头一棒!老实巴交只写了两篇文章的高圣元留了下来,渣脑壳被退回了先锋大队。

第二十四章

因为米没淘,里面淀粉含量多,煮出的饭特别香。大家都夸渣脑壳,怎么饭煮的都比别人煮得香,煮得好吃!

渣脑壳每天多浪费两斤米,他自己免受了淘米挑水的辛苦,他从小就喜欢投机耍滑。

这天,他抱着本《沸腾的群山》看着,他沉浸在书中描写的矿山井下工作的故事里,那跌宕起伏的情节,沸腾的矿山生活,从未见过的井巷,那些冒顶、塌方的故事,让他看得实在太入迷,以至于忘记了时间。

等他发现已经快收工了,还没做饭呢!他匆匆忙忙把水米放进锅里,但是还没煮熟,营长他们就回来了。渣脑壳心中暗暗叫苦:完了,完了,锅里的黑泥巴饭还没刮出来,总不能当他们的面去刮吧。他心中忐忑,硬着头皮把饭煮好了。

“哇!好香啊。”营长说着带头拿碗高喊,“开饭啦,渣脑壳煮的饭真香。”营长说着把锅盖就揭开了。

“我的老天呀,你他妈怎么回事,你锅里煮的饭像画的世界地图!”营长大怒。

“原来你连米都没淘,明天你就跟我去挑土!”

渣脑壳就这样又回到了堤上去挑土。而且营长罚他白天挑土,晚上的书还要照讲!他苦撑苦熬,实在熬不下去的时候,他真想当逃兵。可是,川汉管道公路大会战,都是准军事化的管理,谁擅自回家要当逃兵处理!要拉去办学习班,拉去坐牢的。

正在他苦撑的时候,营部的通讯员来了,他离老远就喊:“渣脑壳———渣脑壳———有你的通知!”

“什么通知啊?”渣脑壳带着疑问拆开了信封,还没看完,他就高兴地跳了起来,他的生活因这个通知的到来而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江汉平原是洞庭湖和长江汉江的冲积平原,它的地底下是一个古沉积的盆地,盆地底下有一个盐海,六十年代初,轰隆隆的石油勘探的爆破声打破了古老的平原的沉寂,盐海底下钻出了石油。当年的江汉油田,曾经让平原上的人们着实热闹了一番。可是后来,油田停止了开发,据说被中央定为了战备油田。

七十年代中期,随着邓小平等一大批被打倒的老干部重新出来工作,国家的一些重要项目又重新上马,因“文革”濒临崩溃的国民经济有了复苏的迹象。随着经济的发展,本来作为战备用的江汉油田开始大力扩大生产。

位于潜江范新闸的江汉油田八团是钻采机修厂,负责对油田的所有钻采设备更新和维修,随着油田采油量的扩大,原来的生产维修的任务加重,所以,油田指挥部到荆州要招一批民工,作为亦工亦农的工人。荆州行署正在组织川汉管道公路万人大会战。于是把这个任务下到了普济公社。

先锋大队分到了一个名额,显书记因当兵的事做了手脚,为了缓解他和老会的矛盾,把这个名额分给了渣脑壳。

渣脑壳终于有机会到外面的世界去走走看看了,也可以去散散心了。

他怀着一颗对外面世界无限憧憬的心来到了潜江油田,开始了他新的生活。

他们被一辆辆的解放牌帆篷车带到了油田。到油田来亦工亦农的一百多人,都是来自于普济区各个乡镇的知识青年,还有一部分是大小队有关系的回乡青年,都是一些高初中文化的。

这一百多人组成一个连,三个排,带队的叫方友,是一个退伍的军人,他满脸长满络腮胡,国字形的脸庞,厚厚的嘴唇,矮墩墩的身材,大家都喊他方连长。

渣脑壳被分在第三排,他们的排长也是一个退伍军人,他是陈巷大队的人,名陈永彪。这人高高的个子,一副标准军人的身材,他的脸长得就像电影《渡江侦察记》里的王德彪,一双眼睛又小又亮,看人总是躲躲闪闪,好像里面隐藏着什么一样。

渣脑壳除了小时候到过一次桃花山,赶过一次郝穴,出得最远的门就是荆州城,这次一下跑了几百里,来到油田。他看见那像磕头一样的采油树,高耸云天的井架,宽广的柏油马路,和川流不息、灯火辉煌的油田,他对一切都感到新鲜。

连部召开动员大会时,方连长告诉大家:“你们虽然是亦工亦农,但干得好可以转正。”听完报告,大家激动得嗷嗷叫,在油田转正,对于一个个农村户口的他们来说,有着巨大的诱惑。即使下乡知识青年,如能在油田转正,那也是求之不得的。

刘卫姐姐已被招到供销社上班,听说渣脑壳要到潜江油田,她知道渣脑壳为了当兵,把毛衣送给了金海,特意又给他赶织了一件黑色的纯羊毛线衣,织的是当时最时兴的元宝针子。她还给他送来了一个带锁的笔记本,一支钢笔,二十元钱,把渣脑壳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在卫姐送的笔记本上第一页工工整整地写到:今天是一九七五年七月一日,共产党的生日,也是我新生活的开始,我一定努力学习,好好工作,做一个光荣的石油工人。

渣脑壳他们的营房,是东荆河堤上的一排绿色的铁皮房子。

东荆河是汉江的支流,它从汉江分流后,一路东来,蜿蜒百里,穿长湖而入荆河。因注入地是荆河东岸,故称东荆河。

江汉油田的总部位于东荆河上游的红旗码头,油田是准军事单位,以军事编制相称。总厂所在地为一团,而钻头厂为二团,采油机厂为三团。顺东荆河而下数十里有一座分水闸,这座闸叫范新闸,八团钻采机修厂就坐落在这座分水闸畔。

东荆河堤上,遍植柳树,这些柳树是洪水来袭时用于防浪用的。

在绿荫深处,建着一排绿色的铁皮屋,共有四大间,方连长把一个排分住一间,另外一间隔了一半做连部办公室,另一半做了女生宿舍。

整个连里共有五个女生,四个是郝穴下乡的知青,一个是普济知青。渣脑壳注意到,这五个知青是五个模样,一个很高,一个很短,一个很胖,一个很痩。那个高的像根钓竿,那矮的像根树桩,胖的像周扒皮的老婆,瘦的像孙悟空的姑娘。

可是其中却有一个女生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她是那种垫高一寸嫌高,掐掉一分嫌矮,高矮胖瘦恰到好处的姑娘。

她是郝穴的知识青年,她的名字叫菊芳,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唇红齿白,特别惹人喜爱。尤其是她有一副唱歌的好嗓子,每天洗衣做饭的时候都哼着小调,歌声非常优美。后来有人告诉他,她曾经是普济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骨干,她没下乡前还是郝穴镇《红灯记》剧组里小铁梅的扮演者。

她演的小铁梅,非常好。菊芳能歌善舞,温婉可人,性情也特别温顺。这样一个小家碧玉一般的女孩,在那一群和尚样的男孩中和那几个高矮胖瘦不一的女知青中无疑是一点亮色。

民工因为参与油田的大会战,被称为民工连。他们被分到了八团的清砂车间。

他们第一次领到了工作服和大头皮鞋,还有手套,水壶。他们的劳保待遇像是正式工人。渣脑壳的那颗心不知道有多高兴。

他们睡的床是用楠竹做的竹板。这时候渣脑壳的哥哥玉喜已经师范毕业了,每个月有三十四块钱的工资,除了养家外,他还给渣脑壳每月寄十块钱的生活费。每月邮递员送汇款单来时,别人看着渣脑壳时羡慕的目光,是他最幸福的时候。

正在大家安顿好以后,外面响起了集合哨声,全民工连一百五十多人都来到机修厂的操场上集合。

每个排站分列式,一切都是军事化,他们的排长陈永彪操着军人的标准口令在发号施令,渣脑壳再一次地感觉到这人眼睛后面有文章。

他们的工作是在机修厂里面清砂。每人发了一根铁钎,一把铁锤,把采油的管道阀门里面的铸砂清理干净。这些油阀在铸造翻砂时,里面有很多很多的粗砂,机器把砂打掉以后,还要用人工把那些边边角角清理干净,所以他们这一个连的人就是干这个事的。

第一次走进高大宽敞的车间,他们的心中不知有多么高兴。渣脑壳心中暗想如果有一天能走进这样的工厂,当一名正式工人那是多么的幸福啊!

在当时的年代,当工人就是最好职业,工农兵学商,工是摆在第一位的,要是你是一个工人,媳妇也好找,那个年代最好的女人都嫁给了工人。能当一个工人在当时是多么的幸福啊!

上班是八小时制,每个星期还休息一天,而且每个礼拜晚上还有电影看,他们在油田坐车免费,看病免费,吃饭和工人吃一个食堂,除了没有正式工的名分,其他都一样。

油田还组织学习毛主席著作,这下子渣脑壳发挥了他的特长,很快他就成了全厂墙报的宣传员。机械厂报的编辑也看中了他。他的文章经常在报纸上刊登发表,而且每次走到哪里,他的身边都围着一大群人听他讲故事。

郝穴知识青年里面有几个油子哥很快成为了他的铁哥们,虽然渣脑壳是一个回乡青年,但是没有一个人把他当回乡青年,因为他的穿着打扮谈吐以及气质在知识青年里面都是鹤立鸡群的。渣脑壳人也长得越来越俊朗,身板也越来越结实。

油田里面有图书室,每天下班以后他都会走进图书室静静地看书,他发现油田图书室里什么书都有。

渣脑壳如鱼得水,每天走进图书室里先把所有的报纸从头到尾看一遍,然后再捧着像砖头一样的书,挑个靠窗的座位,静静地在那儿读着。

工作虽然很辛苦,他却过得很踏实。不知什么时候,图书室里又多了一个人,渣脑壳在看书的时候,总觉得后面有一双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元旦到了,他们加了几天班,节后,补放三天假,渣脑壳有半年没有回家了,他想回家看看。

从八团到江陵要经过沙市,有一百多里路,可是从丫角潜江河口穿长湖到张井河那边过去,却只有六十几里路。从小就走惯路了的渣脑壳,为了节约几块钱的车费,想走回家去看看姆妈和乔英。由于礼拜六只上半天班,中午下班以后,他收拾好东西,早早地出发了。

刚刚走到范新闸的桥上,他发现菊芳居然也和另外两个知识青年在前面走,他就问他们:“你们去干什么?”“我们回家去,听说这里有一条小路只有六十几里,所以我们准备抄近路回去。”“刚好我也是走路回去。”

“好呀!那我们就结伴而行吧。”这样一来,渣脑壳枯寂的旅途也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菊芳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衣服,那时候非常流行天蓝色的衣服,所以她穿着非常显眼,很多人看到都会回头看上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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